江西婺源李坑游记

高山流水1225A · 发表于 2013-6-29 16:36:01

二零零六年四月十六日下午，在婺源县城稍作停留便直奔被誉为“江南小周庄”的李坑。这一带，前面加一姓氏，后面缀一“坑”字的村名很多，原因是“坑”在赣东北就是溪水的意思。不难想象，婺源之所以成为赣浙皖三省交界的“绿色明珠”，多是因了山多“坑”多绿色多。车行十几公里到达李坑已是下午四点。李坑因四面环山，阳光被遮挡，远远望去，靠山和邻近树林子的村边好像有些雾气缭绕着，给人一种江南水乡的湿润感觉。

走过大书村名的高大的石牌坊，村前有一座在旧阁遗址上新建的仿古建筑——文昌阁，我们没有进入，导游说里面供奉着十几位李坑历史上的“文曲星”。进村的路两边水光潋滟，菜地稻田，满目绿色。行不远见一茶亭，上书一副对联：“双桥叠锁留雅士，一亭迎客笑春风”。静静的茶亭和不远处香火缭绕的狮傩庙一雅一俗，让人浮想联翩。李坑可以说处处古迹，步步文化，没留意村旁不起眼的一座单孔砖砌廊桥竟也大有故事，据说，李坑村人李侃于北宋大观三年进京赶考考中进士，官至中书舍人，后来回村省亲，见村头木桥腐朽欲坠，便出资修建了这座廊桥，村人为纪念李侃，命此桥为“中书桥”。听罢介绍，走在桥上，人还没进村就先感受到了李坑浓厚的文化气息。

沿着光滑的石板路走进村里，才更深刻理解了“李坑”的含义。村外的两条山溪在村中汇合为一条哗哗作响的溪水，蜿蜒贯通在村内的大街小巷，李坑是一个以李姓居多的古村落，这个到目前也只有二百六十余户的小村子，自宋至清，青史留名的状元进士官吏富贾学者文人竟达百余人，考中进士的就有十八位，村里的文人留下的传世著作多达二十九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文化底蕴何以如此深厚，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对于李坑，最早的史书记载是在宋代。南唐后主李煜的儿子们为躲避赵宋王朝对他们的政治迫害，避免抄家灭族的灾祸，纷纷以封地的地名为自己的姓氏，不再坚持李姓，唯独李煜的第七子李从链率领族人誓死不改姓氏，并且偷偷从封地逃到江西婺源来到李坑。为什么李从链单单选择这里定居下来呢，是这里清澈的溪水湿润的气候酷似故乡旧国，还是这里四面环山偏僻闭塞远离迫害，还是二者兼而有之，现在我们都已无法断定。但是，就因为选择了这里，就因为这里的溪水有了一个高贵血统的姓氏，李坑一夜之间便成了一个皇族的聚居地，也因此，这里也就从蛮荒一跃上升到了高度文明，文化的起点也就成为全国任何农村难以企及的了。历史有时就是这么难以预测和匪夷所思，作为煌煌大唐文化的一个比较正统的分支南唐文化，有谁会料到会阴差阳错地在李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呢。作为一个伟大词人的儿子，一个末代帝王的公子，李从链当年在这里安顿好了族人以后，是怎么规划今后他和族人的人生道路的呢，从后来李坑村人的作为来看，他是相当具有远见卓识的。面对强大的宋王朝，他没有不自量力地选择积蓄力量光复南唐，他也没有消极颓废无为隐遁，而是审时度势扬长避短，为他的儿子孙子们选择了通过读书和做官乃至经商来闻达于世的道路。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边走边想象着最早的李坑村民的生活境况，仰头望去，高耸的封火墙一堵接一堵，这些粉墙黛瓦下的院落里，这些深邃的巷子里，曾经走过多少志存高远的先贤，曾经发生过多少故事呵。走进一家宅院，房屋尽管已显陈旧，但仍然能让人联想出当年的豪华。那飞檐斗拱精雕细镂的门楼，门楼上那自豪且略带张扬之意的“官宅府第”四个楷书大字，无不显示着主人当年的底气和得意。再往里走是南方住宅建筑比较普遍的“四水归堂”的天井，只不过站在这个天井里没有普通小家小户的那种阴暗窄仄感，这里既安静又明亮。堂屋也很宽敞，正面有一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整个厅堂的正面和侧面挂满了楹联和山水条幅，很像是办美术书法展览，我想当年主人厅堂的摆设绝不会是如此。仔细观看厅堂窗子上的木雕和廊柱下面的石雕，花草虫鱼、人物场景，无不雕刻精细，栩栩如生。出厅堂侧门，有一称不上院子但也非巷道的大约三十平方米的空间，正面对着阁楼，周围是很高的墙，导游说，阁楼是这家小姐抛绣球选夫婿的地方，墙之所以这么高，是怕小姐把绣球抛出墙外，被穷汉捡到。我端详着那方空间，猜测着能有资格进入到这里接绣球参加招亲的肯定也是经过再三筛选的为数不多的富贵名流，同时也隐隐约约地感到，皇族婚姻里传统的门弟阶级观念也被主人带到了这里并传承下来了。

走出那些“官宅府第”，来到李坑最有名望的南宋武状元李知诚故居。这位武状元是在岳飞率部来婺源剿匪时相遇的，翻阅《二十四史》，没有发现李知诚这个名字，倒是在岳飞的生平介绍里，记载有江西剿匪的经历，想来应该属实。据导游说，李知诚体格魁伟，天资聪颖，遇到岳元帅之后，便在岳元帅的言传身教下武艺猛进，直至最后摘取了武状元桂冠。岳飞被秦桧陷害后，李知诚痛心于朝廷的黑暗，于是辞官回乡，静静地等待着为岳大帅昭雪的那一天，可是他没能等到这一天，最后就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重复了当年祖宗的悲哀，抑郁地离开人世。应该说从李从链携族人逃避朝廷的迫害来到这里，再到李知诚考取南宋状元（乾道三年），也不过百多年，在封建社会，数典忘祖是引以为耻的，何况皇族后裔，所以我猜想，李知诚当年习武考取武状元是胸怀大志的，这个大志不一定是推翻宋朝，光复南唐，但他一定有证明皇族后裔的价值和光宗耀祖的想法。我甚至猜想，他在岳元帅的帐前乃至参加武状元考试的时候，是隐瞒了身为南唐皇裔的身份的。不管怎么说，这位武状元的确为祖宗为老李家挣足了面子，老祖宗李煜的诗词名扬天下，虽一时天不遂人愿，丢了江山，但是老李家的人，文武都是一流，都不是等闲之辈，李知诚靠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这一点。

武状元故居的后花园有一石板砌成的长方形鱼池，碧水幽幽，有灰黑色和红色的鱼儿在悠闲地游动。池子的旁边有一株据传是当年武状元亲手栽下的紫薇树，八百多年来，也不知道它经历了多少次风霜雨雪雷劈火焚，现在树干伤痕累累只残留了半边，但枝头却依然开满了粉红色的紫薇花，灿烂如霞，给这暮气沉沉的状元故居增添了许多生命的活力。乡人说这棵紫薇树已有灵气，被视为“花神”，明显的现象是它怕痒，果然，导游将手凑近树干，轻轻抓挠，紫薇树便微微晃动似忍俊不禁。

从武状元府邸出来，经过竹林折向村东南登高俯瞰，李坑四面青山苍翠，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溪水的两边，我不懂什么样的地方才算风水宝地，但这个村落从布局到建筑色彩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都给人以美的震撼，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外在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我感觉更深层次的是李氏家族基因的遗传和通过这些基因遗传表现出来的珍贵的文化。

李坑，能印证我某种思考的文化村，李坑，相见恨晚的朋友，我会永远记得在遥远的婺源青山里有一溪流动的文化珍珠。